一、
有三个外国作家,对我爱好文学产生过严重影响。
他们是纳撒尼尔·霍桑,弗兰兹·卡夫卡,以及阿尔贝·加缪。
霍桑生于年,80年后,卡夫卡出生(年)。而加缪生于20世纪年,比霍桑和加缪“晚”了一个世纪。
阿尔贝·加缪,是他们三人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位。
比如,他写的《局外人》,不仅改变了我的思维方式,也改变了我的现实处境。
让我至今深陷其中。
对,我现在也是一个“局外人”。
今天为写这篇文章,我又去读了一遍《局外人》。
读得我心里冰凉冰凉。
我不敢在这里说出我的心理,害怕自己,也害怕影响到别人,或者更害怕别人笑话我。
今天,我们说说阿尔贝·加缪。
看了题目的人,都知道加缪和萨特,这俩法国作家的一生友谊和无尽争斗。
阿尔贝·加缪,生于年11月7日,意外死于年1月4日,仅活了46岁。
他比萨特小8岁。
让-保罗·萨特,年6月21日—年4月15日,75岁。
比加缪多活了整整20年,也比加缪早生了8年。
他俩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只是萨特骄傲地拒绝了,而加缪谦虚的接受了。
萨特拒绝的原因,是他从不接受来自于官方的一切荣誉。
加缪接受的原因,是他从不拒绝来自于官方的一切荣誉。
瞧,他俩有多么的风格迥异,且针锋相斗。
年的5月,加缪写完《局外人》。那年,他27岁。
2年后,《局外人》发表,加缪一举成名。
年,也就是《局外人》发表17年后,加缪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原因是他“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
瑞典文学院在《授奖辞》中说:
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追问人生值不值得活,而是必须如何去活,其中包含着承受因生活而来的痛苦。
就个人来说,加缪已经远远超越了虚无主义。
他那严肃而又严厉的沉思试图重建已被摧毁的东西,使正义在这个没有正义的世界上成为可能,这一切都使他成为人道主义者。
他不断地确认人类处境之荒诞,然而其背后却非荒芜的否定主义。”
不错,加缪确实用他的一生,不断进行了他确认人类处境荒诞,然而其背后却非荒芜的否定主义者的勇敢战斗。
他在《演说辞》中,骄傲地说:
一个人常常因为感到自己与众不同才选择了艺术家的命运,但他很快就明白,他只有承认他于众人相像,才能给予他的艺术,他的不同之处以营养。
真正的艺术家什么都不蔑视,他们迫使自己去理解,而不是去评判。
这就是加缪,一个不批判的时代作家。
他的小说中,可以看到随处可见的——人在异己世界中的孤独、个人与自身的日益异化,以及罪恶和死亡的不可避免。
但他在揭示出世界的荒诞的同时却并不绝望和颓丧,他主张要在荒诞中奋起反抗,在绝望中坚持真理和正义,
这就是加缪与萨特的不同,更是加缪与其它同时代作家的不同。
但是,我又很奇怪,加缪是如何成为和他同时代的萨特那样的存在主义者的?
但,更让我奇怪的是,他们却又明显不同,不仅思想不同,政见也不同,最后还从好朋友变成了“拔刀相向”。
萨特一生没有结婚,但一生风流无数。
加缪一生结过2次婚,但也一生风流无数,甚至比萨特还风流。
这让我很好奇。
他是怎么比萨特还风流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我深感好奇。
今年年初,读客文化重新出版《局外人》。新版《局外人》一上市就登顶当当、京东、Kindle新书榜第一,引发业界不小震动。
《局外人》在书中展现了个体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精神困境,在年轻读者中引起共鸣,由出版方发起的“格格不入”话题在豆瓣上得到万网友围观浏览。
书的封面就大大地印上了一行字:如果你在人群中感到格格不入,一定要读《局外人》!
这句话足以震动很多人,让他们的内心开始流泪。
但,为什么,现在感觉格格不入的人,越来越多?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身处人群却倍感疏离与孤独?
二、
加缪一岁时,父亲就在年8月24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的马恩河战役中,阵亡了。
所以,在加缪的人生中,父亲这一角色是永远缺席的。
当父亲去世40多年后,也已经40多岁,且功成名就的加缪,回到家乡去探望曾经的老师时,顺便来到父亲的墓地。
他被上面的生卒年震惊了。
他父亲死的时候是29岁,而他现在已经40多岁,才来看望父亲。
加缪对老师说:
“葬在这块石板下面的那个男人,那个曾是他父亲的人比他还年轻!”
这样的相逢,对于加缪来说,感觉只有荒谬。
父亲阵亡后,母亲精神受到严重刺激。随后,只好带着加谬回到阿尔及尔贫民区的外祖母家。
从此,母亲靠做佣人赚钱,抚养加缪长大。
艰辛贫穷的生活,辛劳痛苦的日子,让加缪的母亲变得更加沉默。多年后,加缪在最初的散文中形容——“这是非人的沉默”。
童年的加缪,被整个地被包围在这——“非人的沉默”中。
先后患了脑膜炎、失聪、语言能力受损、胆怯、脆弱,常常沉默不语等是病非病的病症。
面对拥挤不堪的贫民区、沉重的生活,加缪对于自由的渴望胜过任何的人。
他的敏感源自于童年眼中贫穷的世界,但加缪执意于这个世界的阳光和大海。
他说贫困并不意味着不幸。
他在《反与正》的第一篇散文中的结尾说道:
“无论如何,到底还有阳光温暖着我们的身骨。”
于此,他说自己是置身于贫穷与阳关之间,从对生活的绝望里体现出无尽的爱恋。
关于母亲,加缪无言回报。
这个女人生养了他,最后,他却先于母亲死去,母亲看着他长大,成名,然后死去。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这个世界不仅在他活着的时候,是荒谬的,而且在他死后,也是荒谬的,甚至在他生与死这件事上,也是荒谬的。
在《局外人》中,他借用母亲开篇——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
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
加缪曾经解释《局外人》的主题:
“在我们的社会,任何在母亲葬礼上不哭的人都要被判死刑。”
三、
对于母亲,加缪的态度是爱怜的。她的遭遇以及她辛苦抚育自己的成长,又忍受着祖母的暴吝。
母亲的沉默带给了青少年时期加缪以巨大的孤独感,当他面对母亲这奇特的冷漠时。
加缪感到走向他的不是对更加美好的日子的希望,而是母亲将这动人的冷漠弥漫到了加缪的思想意识里。
加缪的父亲是孤儿,是酿酒工人,勉强能读书识字。
加缪的母亲是文盲,因丈夫的横死而遭受精神打击,在听、说方面都有缺陷,成了一个半聋哑的寡妇。
他的祖母,粗暴而专横,经常用鞭子打加缪。他的舅舅童年是哑巴,接受手术后勉强可以说话。
这些都成了加缪童年的“营养”。
一战的四年里,加缪一家在拥挤不堪的工人居住区里,艰难度日。
6个人挤在三居室里,祖母强势独住一间,加缪和哥哥与母亲挤在一张床上。
厕所在楼道,与其他住户共用。
如果不是一位老师发现了加缪的文学天赋,并极力劝说专横的祖母与无知的母亲继续让他上学,加缪可能就会成为一名沉默的工人。
完全淹没在嘈杂的贫民区里。
在生命的后期,加缪开始《第一个人》的写作。
他自认为这样是他最好的一本小说,要写成像托尔斯泰那样的恢弘巨著,可以与他钟情的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媲美的小说。
加缪在这本书中写道:“献给永远都不能读此书的您。”
但荒谬的是,加缪并不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部小说。
他曾经在《局外人》里写道:
“所有身心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设想期待过自己所爱的人的死亡。”
很荒谬的是,他不断地设想过母亲死亡时离别的悲情,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送葬的人竟然会是他的母亲。
作为一个苦难的女人,丈夫是横死战场,儿子横死街头。
两个人又都是如此年轻。
当加缪的母亲含着泪用颤抖的嘴唇说出:
“他太年轻了!”
这句话时,我想这个世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太荒谬了。而且还很残忍。
加缪的母亲熬过了生命里最后的9个月,也是最荒诞的9个月后,在他们曾经居住过的贫民区里,也沉默地死去。
她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嫁丈夫时,她想依靠丈夫,过好这一生。生儿子时,他想依靠儿子,给她活下去的希望。
结果,丈夫早死,儿子早死。
只有她,来开个头,又结个尾。然后,离去。
四、
可怜的加缪,终于让奔腾的生命,拼命甩脱了童年的贫穷和苦闷,却又在即将成年的17岁,得了莫名其妙的肺结核。
从而也失去了他唯一的体育爱好——足球,并从此赋予他一辈子的瘦弱病体。
年6月,21岁的加缪,与一个叫西蒙娜·依的20岁漂亮女孩结婚了。
结婚当晚,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母亲家过夜,以显示蔑视世俗的青春叛逆。
一年前,西蒙娜迷人的容貌和加缪身上浪漫的情调互相吸引,但浪漫的加缪却不知道西蒙娜年幼时,母亲为了减轻她来月经时的疼痛,而给她打过一针吗啡。
结果,她便发现了天堂。
从此一直注射毒品。染上毒瘾的西蒙娜让人感觉既神秘又反常。
她会引用安德烈·布勒东的作品,付给出租车司机大把钞票,哼唱淫秽小调,谈论加布里埃尔·奥迪西奥的《地中海青年》……
而这本书介于诗体与散文体之间的写作技巧,深深吸引了加缪。
西蒙娜对康拉德、兰波的作品感兴趣,对一切感官的放荡兴趣尤胜。
加缪恨不得揍扁那些用淫荡目光看她的家伙,西蒙娜让他懂得了什么叫激情和嫉妒。
加缪和西蒙娜的关系动荡不定,时而和好,时而分手。
“除了靠时间来愈合创伤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加缪在写给弗雷曼维尔的信中说,
“与她在一起的确能感受到阳光的气息,还有艺术、爱情。然而,当你眼下的爱情出了问题,那爱情这件事本身就很难令人满意了。”
20岁的加缪和19岁的西蒙娜费尽心思让人相信他们是天生一对。
很快,他们已经决定结婚。
加缪的朋友贝尼斯蒂,怀疑加缪是否陷入了“天使情怀”。
一旦跟西蒙娜结婚,他就得拼命矫治她的问题,把她从毒品和狂乱中拯救出来。
但结婚后的他们,竟然迅速就在一年内又彼此厌倦。
加缪和西蒙娜并不宣誓彼此忠实,既然双方在身体上都已感到厌倦,为何还要放弃各自可能的幸福呢?
很快,加缪便发现,一直未能戒除毒瘾的西蒙娜对他来说是一次失败。
他掩盖着这个其实早已为人所知的家庭秘密,他只能把自己藏在讥讽的微笑和挖苦的沉默背后。
直到有一天,携妻与好友布尔儒瓦一同在德国旅行的加缪,在邮局看到了阿尔及尔一个医生寄给西蒙娜的一封信。
才发现那个人向西蒙娜提供毒品,并且是她的情人。
“……我的生活因此而彻底改变了。我不喜欢对别人隐藏什么,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位朋友一个事实:
一回到阿尔及利亚,我就会彻底地一个人生活。
我只请您永远不要再跟我提起这件事。
”哪个医生?是在一家诊所为西蒙娜治疗的X大夫,还是Z大夫?
加缪只知道西蒙娜吸毒,但并不知道这些医生是她的情人。
在一次旅行过后,他们便分开了。
6年后,他们的离婚案方才最终判定。失败的婚姻,使加缪从此始终拒绝保持唯一和持久的关系。
他在《快乐的死》中有句名言:
“我总是在相爱之前说分手。”
他的老师格勒尼埃对此说道:
“这是一个对爱异乎任性、头脑异常清醒,爱着女性同时又蔑视的薄情郎。”
后来,加缪对于爱情十分谨慎,宁愿保持一种暧昧的安全关系,以获得更多女人的爱。
是一种自我惩罚,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为了报复西蒙娜,加缪也产生了一些反常行为,和不同女性保持暧昧关系。
“他对她是真爱,也是最早的伤害。你看他后来的眼神,很忧郁。”
他在阿尔及尔的街道旁与两个女大学生同租一个屋子,那里能俯瞰城市的全景。
所以他们把它称为“眺望世界之屋”,加缪说,自己在这里找到了自由的真正定义。
如何定义爱情?
加缪个人的回答是:
“我所知道的爱情乃是欲望、柔情与智力的混合体,是把我与某个人联系在一起的复合体。
这一混合体的构成因人而异,我无权用同一名称来涵盖所有的经历,这意味着不应以同样的方式来描述它们。”
五、
离婚后的加缪,开始从事戏剧活动,创办过剧团,写过剧本,当过演员。
他还加入了法国共产党阿尔及尔支部。
但由于他与穆斯林作家和伊斯兰宗教领袖来往,对党在阿尔及利亚的政策有不同看法,因而又在两年后被开除出党。
年,就在这个“眺望世界之屋”里,24岁的加缪与他未来的第二任妻子,一个文静理性而又风情迷人的女大学生——弗朗西娜·福尔相识。
巧的是,弗朗西娜的父亲也在马恩河战役中阵亡。他们有着相同苦难的遭遇和话题。
《局外人》在创作时,弗朗西娜就是一个忠实的读者。
她比其他人更了解加缪和他的作品。而加缪也自然而然地把她看作一个助手,几乎就像是他自己的一个分身。
弗朗西娜能弹一手好钢琴,很喜欢巴赫,在大学里修读数学。
加缪对她极为倾心,花了很多时间向她献殷勤,鼓励她在钢琴和数学上都下功夫。
她那双黑眼睛、猫一样的鼻子以及与鞑靼人有几分相似的高颧骨都令人着迷。
她微笑时会露出整洁的牙齿,而舞蹈家一般修长的双腿更让她体态轻盈,带着一种天然的高雅。
加缪在信中向弗朗西娜倾诉衷肠:
“我重读了一遍刚写完的这封信,那么坦率地跟您说一些我通常不告诉别人的事情,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要知道今年以来我没有跟任何人’交流‘过。
现在我怀着很大的喜悦给您写信。”
加缪与弗朗西娜时聚时散,经历着年轻恋人的感情爆发期。
他总会将自己的写作计划写信告诉弗朗西娜。
“我希望从三件必须马上做的事情中脱身出来得到安宁,和你一起去意大利无忧无虑地享受欢笑与生活。”
弗尔一家人试图阻止这段纯朴温柔的爱情,但弗朗西娜说:
“我想我会嫁给阿尔贝·加缪。”
而那时的加缪,没有钱,没有固定职业,患有肺结核,即将离婚,出于对自由的爱好,不希望再次结婚。
弗朗西娜并不总是与加缪一起生活,但是却始终存在于他的生活中。
他欣赏这位既优雅又严肃的伴侣的优点,有时甚至是她的缺点。
加缪作出了让步,承诺与弗朗西娜结婚,不过没有保证忠实于她。
年12月3日,他们结了婚。
这一年,加缪27岁,因为写出《局外人》而一夜成名。
加缪在私生活中,希望有一种能够让他的个人自由得到尊重的生活秩序。
但弗朗西娜,这位既富有激情又含蓄谨慎的姑娘,给予他的自由明显要少得多。
(而他的那些美人儿,在阿尔及尔做秘书兼速记打字员的克里斯蒂安娜、读法律的女大学生布朗什·巴兰和读药学的女大学生吕塞特·莫莱,都给予了他这种自由。)
婚姻令加缪觉得不自在。
他无法顺利完成他的小说。
弗朗西娜为加缪生了一对双胞胎,让家里更加吵闹。
而且她还会为了买一张桌子、一套被单、一套大衣,而不断征询加缪的意见。
弗朗西娜克制自己的感情,有些幼稚,但其实更多的是优柔寡断。
与几个围着哭泣的婴儿打转转的女人在一起,如何写作呢?
有时候加缪会羡慕萨特那么自由。
以至20年后,加缪对妻子说:
“你就像我的妹妹,你很像我,可一个人不该娶自己的姐妹。”
在这20多年的婚姻中,加缪并没打算对妻子忠诚。他采取还先后或者同时拥有多个情人。
年10月,在加缪还没有结婚之前,他认识了伊冯娜。
伊冯娜常去“真财富”书店和夏洛的书店,参加团队剧社的会议。
加缪介绍她读舍斯托夫的书。
伊冯娜在女子高中,做了六个月的哲学代课教师。
她喜欢加缪那种与生俱来的权威感、他的亲切、他的友情、他那种以轻浮的语调表达自己深刻思想的方式、那种近乎玩世不恭的反讽。
尤其喜欢他讲话时非常专注的眼神,“仿佛灵魂浮现其中”。
但她也知道,加缪已与弗朗西娜订婚。
加缪热恋着伊冯娜,而她对他似乎存在着距离,形同陌生人。
他从奥兰写信给她:
“我的小姑娘,你没有太多跟我谈到你自己,但我想知道你在干什么,面容是否依然如洋地黄般明媚。”
他对伊冯娜怀着激情并且告诉了她,对弗朗西娜则怀有一种温情,这一点他没有告诉伊冯娜。
由于害怕被人视为可笑或者笨拙,他不敢写“我爱着两个女人”。
给伊冯娜的一封信这样结尾:
“我真想抱吻你,又真想背转身去。”
他答应说要和伊冯娜重聚,他们将互不干涉地生活,这也可以看作是某种意义上的忠诚。
没必要在无谓的痛苦中,糟蹋掉各自的人生。
最终,加缪决定和伊冯娜分手,至少在写给她的一封信里是这样说的。
他又采用了父辈的口吻,这是典型加缪式的表示分手的修辞手法:
“再见了,我的小姑娘。你离我那么远,许多年来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心慌意乱,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希望,真的希望能够告别一切、忘掉一切。”
但,加缪对伊冯娜难以忘怀,处在弗朗西娜和伊冯娜之间令他心碎。
年仲夏,他又给伊冯娜写信:
“当然,我并没有对你说要你等我……”
他回去重新找她,与伊冯娜一起去露营了一个星期。
但后来,加缪又写了一封绝交信:
“我不会再见你了。
……原谅这件事情上我所有的荒唐吧。我很痛苦,我爱你,但即使如此也无济于事。”
六、
年2月21日,加缪在日记中写道:
“《西西弗斯》写完了。荒谬三部完成。开始自由了。”
这一年,他28岁。
在莱斯利夫妇在家中组织的一次毕加索剧本的诵读会中。
加缪认识了已经凭借在辛格的戏剧《悲哀的黛戴尔》中担纲女一号,而在马图兰剧院崭露头角的玛利亚·卡萨雷斯。
身处众人中间的玛利亚,光彩照人,眼睛又长又大,下巴倔强,嗓音沙哑……
超出了传统的审美标准。
同样,这位22岁的女演员,也注意到了年轻迷人的舞台监督加缪。
他说话带着外地口音,声音嘶哑但干脆,心不在焉又神情专注,侧面显得有些高傲,目光迷离,举着带着傲气和疲惫。
他应该当演员,她想。
在玛利亚眼中,加缪有一种粗犷的大地般朴实的美。
在加缪眼中,玛利亚有一种“想要威吓、挑战、赌一把的欲望,不是做傻事,而是挑战。
玛利亚和加缪彼此相似,都为对方身上或真实或想象出来的西班牙作风所吸引。
她的座右铭是todoesnada,一切皆无所谓。
两个人都独立、骄傲、占有欲强,近乎专横。
玛利亚也像加缪那样没有忘记西班牙共和国的覆亡,但她的记忆中保留的激情多于加缪,政治色彩则要淡一些。
与加缪不同,玛利亚的身体极好。他们俩人都是acteur,演员兼行动者。
加缪不太擅长狐步舞,但探戈和华尔兹跳得不错。他们常常一起唱夏尔·特莱内或艾迪特·皮亚芙的歌。
加缪与玛利亚,曾在一次突然的大逮捕中,一同被捕。
法国和德国警察封锁了雷奥米尔-塞巴斯托尔地铁站附近一条街道的两端,当时加缪带着一张绘有《战斗报》报头的版面设计图。
起初他把设计图揣在大衣口袋里,后来又把它悄悄塞给玛利亚。
德国人对男人进行搜身,要求女人们出示证件。
玛利亚看见加缪举着双手被人搜身,心想如果警察当着她的面折磨他,她就会说出自己身上的设计图以保护他。
和她在一起,身为作家的加缪不再装作冷漠、不再扮演局外人。
加缪和玛利亚的关系人尽皆知,他们在一起时似乎一直很幸福。可是对未来却感到困惑,他们打算移民去墨西哥。
加缪安抚玛利亚:
“弗朗西娜,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当他宣布他的“妹妹”怀孕时,玛利亚虽然可以理解,但还是和他彻底了断了。
但7年后的年6月18日,在圣日耳曼大街,加缪碰见了玛利亚。
她已经是个非常出名的戏剧演员和电影演员了。
他俩的心都乱了。
当时她是演员让·塞尔韦的伴侣,为了加缪,她离开了那位演员。
但是为了孩子,加缪不愿离开弗朗西娜。
在西班牙,玛利亚使加缪牢牢地忠于她:一个女人往往既是一座近在咫尺、看得见的村庄,又是一个远在天涯、只能想象的地方。
玛利亚成为了加缪一生的牵挂。
有时他会一天给她写两封信,常常很忧伤。他肯定地说,如果她走了,他将不愿意再笑。
他嫉妒:她必须工作。
“你应该去工作,可是要想着我。”
任何男人都不能把手放在她身上。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他每天等她的信。他焦虑不安,说自己疯了。
玛利亚满足于活着、满足于爱,她在燃烧,但她感到遗憾他们不能一起外出。
她对他说:
“和你的孩子在一起时,要幸福。”
加缪温柔地谈起弗朗西娜。他尊重她,他对弗朗西娜怀有一种非常深沉、深情的友谊,对玛利亚则是一种燃烧的激情。
弗朗西娜完全知道加缪身上的二元性。她有勇气大度地接受——或者说差不多接受——这一点。
年元旦,36岁的加缪给玛利亚的祝福是:
“新年快乐,我的爱人,希望我们一年都在一起,我不会在远离你的地方死去。”
加缪几乎想说:
“我不适合婚姻。因为我觉得很难去爱。但是我爱了。就像我觉得写作很困难。但我写了。”
“他接替了我父亲,他是为我而造的人。”
玛利亚写道,她接收了他的做法,在不忠中忠实。
他精心写了一句话,并经常用:
“我欺骗过你,但我从来没有背叛你。”
他们没有生活在一起,却一起分享生活。
加缪在一家人一起居住的公寓感觉不自在,在玛利亚那里它可以放松,在“唯一的女人”、老女佣和一条狗中间感到幸福。
然而,他需要弗朗西娜扮演家中的母亲-妻子这个令人讨厌的角色。玛利亚则扮演另一个角色,更快乐或更夺目,也就是所谓的情人。
对加缪来说,弗朗西娜和玛丽亚都是他的“最爱”。
这两份爱共存了将近15年之久,加缪外出时,有时候她们两人会在同一天分别收到他的来信。
加缪去世后,玛丽亚和弗朗西娜,也相处得十分融洽。
年,弗朗西娜去世后,玛丽亚·卡萨雷斯才姗姗来迟地发表了自传。
七、
年,法国解放,加缪出任《战斗报》主编,写了不少著名的论文。
在美国文化交流期间,《时尚》杂志主编杰西卡·戴夫,把帕特里西亚介绍给加缪认识。
帕特里西亚20岁,美丽动人,长着蓝色的眼睛和栗色的秀发。在美国最好的女子大学之一的史密斯学院历史专业学习,即将毕业。
她为《纽约时报》文学栏目写过几篇文章。
在《时尚》杂志,她是个地位不高的撰稿人,每周挣35美元。
31岁的加缪,公开与20岁的帕特里西亚,出双入对。
帕特里西亚单纯的外表下面,拥有才气、天赋和成熟的思想。她很高兴地陪加缪去布林茅尔学院发表演讲。
加缪引导她在文学和政治的海洋中畅游,并帮助她避开一些暗礁。
回到巴黎,加缪把自己写的书寄给帕特里西亚。
年8月,33岁的加缪,住到了距离南特40公里的穆吉耶镇,他对帕特里西亚承认他虽然并不幸福,但内心平静。
……
英国金发女郎,马梅纳,是加缪另外一个情人。
美丽动人的金发女郎马梅纳,有“敏锐的思想”和“弱不禁风的优雅”。
马梅纳写道:
“加缪说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被我深深吸引,他说我是那种会让人坠入情网的姑娘。”
马梅纳相信加缪根本不重视弗朗西娜,不过她感觉得出来弗朗西娜有多么在乎加缪。
这个年轻的英国女人11月7日的日记是这样的:
“在地铁里……
加缪说:‘我不能离开你。’
我说我无法确定能否像他那样把这件事当真。过了一会儿,加缪温柔地说:
‘在你身边我觉得很好。’
我说:‘我们以后怎么办?’
他回答:‘离开。’
我问:‘去哪儿?’
他说:‘去外省。’”
马梅纳在阿维尼翁与加缪约会。
加缪说:
“这个星期,你给了我一个男人所能得到的全部幸福与不幸。”
马梅纳写道:
“在返程的火车上……
我说:‘你知道,你会把我忘了的。’
他说:‘当然我们会忘记一切,可我不愿意生活在一个我会把你遗忘的世界里。’”
他们在卢森堡公园散步,去一个又一个的咖啡馆约会。
在马梅纳回伦敦前,加缪把《鼠疫》的某些片段给她看,给她寄了一束花和一封信:
“我无法想象你要离开。如果我不克制自己,我的冲动一定会把你带走。而且,我无法把你从我这颗你认为不好的心中抹去。”
(鲜花),在西班牙,意味着激情和暴力。
“但我们是有教养的人,我们有理智。再见,亲爱的异乡人!
如果你回来,不要马上抛下我孤独一人,回头再看我一眼。失去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我知道了。”
加缪与马梅纳一直保持通信。
……
年,43岁的加缪,回到了萨巴斯蒂安-博丹街。
当天晚上,加缪在他的笔记里写道:
“我喜欢这张清秀的脸,忧郁、伤感,有时带有悲剧气质,但总是很美。
这个小小的人儿手脚挺强壮,可脸上却仿佛燃烧着凄切、温柔的火焰,那是纯洁的灵魂里的火焰。
当她在舞台上转过背去时,她的伙伴该多难受啊!不过这小小的不幸会很快烟消云散的……
她的小肩膀是多么柔弱……
好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我又被一个女人触及内心了,我对她毫无欲望,毫无游戏的意图,爱着她,还带着忧郁。”
这位又一次触及加缪内心的女孩,叫卡特琳娜。
她曾写过关于伊丽莎白时期英国戏剧的学位论文,对加缪希望改编的《马尔菲公爵夫人》很有研究。
卡特琳娜性格严肃,还有点儿古怪。
曾和一个英国人有过短暂的婚姻,她可能是加缪遇到过的最有文化修养的女演员。
她有着精灵一般的体形,和忧郁的眼神。
为了塑造一个人物,她能接连几个小时思考她走路的样子、说话的方式和饮茶的姿态。她在艺术上追寻的是整体性的表演方式,喜欢调查和阅读。
加缪向她推荐的角色是富有魅力,甚至几近疯狂的。
戏剧家重新经历了他此前只和玛利亚在一起有过的独特感受:
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在舞台上说另一个人的语言,融入她想象出来的角色之中。
玛利亚和卡特琳娜都是最好的、最富有感性的演员。
她们一个是西班牙人,有热情似火的性格;一个矜持含蓄,像伊丽莎白时代的人物,但她们两人都代表了加缪心中的梦想。
年12月30日,46岁的加缪给卡特琳娜写信:
“……我一到巴黎就给你电话,可咱们也许现在就可以说好,星期二我们共进晚餐。
……我给你送去一箱子祝福,愿你永葆青春,愿你的小脸永远美丽,这么多年了,我是多么爱它啊(我也爱看你脸上忧郁的表情)。
……我们很快就要重逢了,想到就要看到你,我是多么高兴啊,在写信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微笑。
……我有什么理由不去赴你的约会呢?吻你,紧紧地拥抱你,直到我们相见的星期二,在那之后,我才能重新开始工作。”
八、
加缪的最后一位情人,是丹麦画师——密。
密来自丹麦,为了做绘画教师,她曾在哥本哈根的美术学校学习,然后又来到巴黎,在“大茅屋”画院继续学习素描和油画。
现在她是这所画院的公积金司库,职责是监督画室、挑选模特、指导他们摆姿势。
靠做这些工作,她获得了免费上学的权利。
不过她同时还在其它地方勤工俭学,如在雅克·法特的时装店中担任模特。
加缪和密,是在萨特和波伏娃谈情说爱的花神咖啡馆里相识的。
随后的日子里,加缪陪她走过了圣奥梅尔、纳博讷、佩皮尼昂、贝齐埃等地。
46岁的加缪,又焕发了青春。
这一对情侣并不隐瞒自己的行踪:
人们看见他们出双入对,在利普啤酒馆,在“小铺路石”餐厅,在“云”夜总会,都有人看到了他们的俪影。
密,还是很少几个陪加缪一起看足球比赛的女人之一。
他们一起谈论梅尔维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尼采。
“他谈他自己就像在谈上帝一样,”
加缪说,“可他总是很可怜。这可不像上帝。”
密欣赏加缪的幽默,加缪也被她深深打动。
他们俩待在一起,感觉就像在“一个无穷无尽的时间泡”里。
密常常拖着加缪去维莱纳游泳池,他喜欢她身上的青春活力和热情。
这个女孩把加缪当同龄人来看待,这一点也让作家感到轻松惬意。
年12月29日,46岁的加缪写信给人在丹麦,正准备返回巴黎的密。
“这次令人伤感的分离至少让我们明白,我们彼此多么需要对方。我过去就知道,现在我更清楚这一点,我是多么依赖你啊。
我满怀热情地等着你,我亲爱的、热情的女孩,我的心上人!在你读到我的信的时候,我们只剩下两三天就可以团聚了。”
一生追逐爱情的加缪,曾经表达自己的爱情观:
“毫无疑问,爱一个女人并不一定意味着我们会对她产生欲望,反之女人对待男人也完全一样。”
加缪在给吕塞特·莫莱的信中写道:
“那些在我眼中对生活充满激情并渴望幸福的人总是吸引着我。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女性朋友要多于男性朋友。”
很少有男人能对女性怀抱真正的友谊。
“总是存在着某种暧昧——某种双重游戏——,某种从一开始就让感情走了样的东西。我认为这是由于很少有男人能看清自己的欲望,即懂得进退有度。”
加缪需要有人陪伴,需要女性的友谊、爱情,也需要孤独。
与令人心动的姑娘保持纯粹的友谊是很不容易的。
这些年轻女子,即使生活经验不多,也能在加缪身上清楚地感受到唐璜的影子,感受到一个天生的诱惑者。
对于加缪而言,伊冯娜是个可亲的异乡人,他更不愿意帕特里西亚离开自己。
这些女人不是匆匆过客,因为他会真切地思念她们。他追逐一个又一个女人,理由很浪漫,就是为了找到独一无二的那个。
他是一个霍夫曼或者普希金式的唐璜。
还有一个理由——但不确定——是:每次都是出于新鲜感,加缪才跑去勾引女人,就像莫里哀或者莫扎特笔下的男主角那样。
他周旋于一个又一个女人中间是为了战胜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
为何不能爱两个女人呢?
既然可以爱两个,为什么不爱更多?
对他投入激情爱过的人,他的感情从爱恋变成了喜欢,对所有人,他都保留着一份脉脉温情。
在小说《鼠疫》中,加缪写道:
“这个没有爱情的世界真好比死人的世界,总有一天人们会厌倦监狱、工作和勇气,去找回可人的面庞和柔情似水的心曲。”
九、
年10月,瑞典文学院宣布,44岁的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获得了该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加缪因此成为了这个奖项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之一。
最年轻的获奖者是英国作家——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年12月31日一年1月18日,70岁),于年42岁时获奖。
得奖的好处是加缪用获得的奖金,在远离喧闹的城区在卢马兰村,用70万法郎买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
这里的人们不像城区那样咄咄逼人,而是纯真朴素,给了加缪难得的舒畅心情。
同时,加缪又实现了一个渴望了许久的梦想:成立自己的剧团。
年1月4日,47岁是加缪,搭朋友的顺风车从普罗旺斯去巴黎。
途中一辆从巴黎去普罗旺斯的快车突然迎面驶来,坐在副驾驶上的加缪当场死亡。
他随身携带的提包里,还有一部没有完成的长篇小说手稿《第一个人》。
加缪被甩到后车窗,整个脑袋穿过玻璃,颅骨严重碎裂,脖子被折断,他的脸充满恐惧,眼睛惶恐的睁开。
雨滑?爆胎?车轴突然断裂?
总之是在平坦的直道上,极其偶然地发生了车祸。
加缪曾经说过,他无法想象还有比死于车祸更无价值的死亡了。
这或许就是加缪曾洋洋洒洒地描述过的随机力量的无常之处吗?
当加缪的母亲得知儿子的死讯后,说了一句:
“他太年轻了。”
由于过度悲伤,加缪死后的第9个月,母亲也去世了。
而加缪的双胞胎儿子女儿才14岁。
当年萨特在给加缪的悼词中这样说:
“对于所有爱过他的人来说,他的死包含有一种难以忍受的荒谬性。”
加缪的情人玛丽亚·卡萨勒思曾说:
“加缪像悬空钢索上的杂技演员,战战兢兢地走在一条也许能引领他抵达目的地的绳索上,总在努力尝试着不要掉向绳索的这一边或另一边。”
而加缪则说:
“我一定会努力将这场和自己的面对面一直延续到底,让它照见我在今生今世中的每一张脸,即使必须付出难以负担的寂寞代价亦在所不惜。
不要退让。
这一语已道尽。不要妥协,不要背叛。”
加缪发现了世界的荒谬,世界也用荒谬结束了加缪的生命。
或许,这本身就是一场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