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考虑和朱生豪结婚
自古以来,才子佳人无不是以诗结缘,以诗相赠,鱼来雁往间从友谊发展为爱情。旁观者觉得颇俗,当事人则屡试不爽,兴奋异常。两人的感情在文学的催化下愈加浓厚,朱生豪更是写下一封又一封热烈的情书。但宋清如并没有立刻回应。之前她曾被父母逼婚,仍旧没有摆脱对婚姻的恐惧。对于婚姻,她仍然需要慎重考虑。晚年她回忆说:“我对结婚有一种恐惧,把结婚当成恋爱的坟墓。”并很坦然地说:“我一直没有考虑过与朱生豪结婚。”她的话并不虚妄,从大学一年级认识,到最终结婚,这之间有着漫长的十年光阴。年,21岁的朱生豪大学毕业了。大学毕业的朱生豪,因为出众的英文能力,很快被上海世界书局聘任为英文编辑。而才结识一年的朱生豪和宋清如情感就已经很深厚了,可是毕业让两人分居两地。两人为了解相思之苦,常用书信往来。而朱生豪对于宋清如的爱尤为强烈,他给宋清如写了封情诗,被誉为“民国最会说情话的男人”。朱生豪情书手稿最后的署名:我叫这个名字光对她的称呼就有七十余种。比如:祖母大人、傻丫头、无比的好人、小亲亲、宝贝、宋宋、妞妞、小*头儿、昨夜的梦、宋神经、你这个人、女皇陛下……而朱生豪在信末给自己的署名画风更是千奇百怪:一个臭男人、你脚下的蚂蚁、快乐的亨利、白痴、猪八戒、罗马教皇、顶蠢顶丑顶无聊的家伙、丑小鸭、你的靠不住的、常山赵子龙、牛魔王……这都是坠入爱河之时情之所至的戏谑和自嘲,充满了浓浓的爱意。正文也是浪漫甜蜜的絮语和表白,令人为之动容。“醒来觉得甚是爱你。这两天我很快活,而且骄傲。你这人,有点太不可怕。尤其是,一点也不莫名其妙。”“风和日暖,令人永远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同样也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我实在喜欢你那一身的诗劲儿,我爱你像爱一首诗一样”。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情书除了给宋清如写情书,朱生豪也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业。他痴迷于翻译莎士比亚的戏剧,凭借自己深厚的语感和英文功底,把莎士比亚的作品翻译出极高的艺术水准。对于朱生豪来说,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莎士比亚和宋清如。炽热的爱意在诗歌中升温,淋漓的衷肠在文字中倾诉。面对这旋风一般热烈的爱情追求,宋清如内心有了动摇。她之前被逼婚的阴影还没有消除,心中怀着对爱情的恐惧,可眼前这个人是多么的天真鲁莽,是那么的温柔可爱......这位“宋清如主义至上者”对于宋的爱是如此的热烈,又是如此的细密绵长。在长达九年的爱情追求下,宋清如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嫁给这个男人。年,两人都已是过了而立之年,终于决定成婚。五月一日,朱生豪与宋清如在上海举行婚礼,婚礼十分简单朴素。在婚礼上,一代词宗夏承焘为新婚伉俪的朱生豪夫妇题下八个大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他译莎,我烧饭
婚后,两人前往宋清如位于常熟的家里居住。在此后的岁月里,朱生豪继续翻译莎士比亚的作品。而宋清如就包办了洗衣做饭,后来经济紧张的时候还去帮工挣钱贴补家用,甚为辛苦。宋清如自己也说道:“他译莎,我烧饭。”儿子朱尚刚曾回忆说:“她除了打理家务,还得去隔壁裁缝铺揽些加工的活贴补家用,朱生豪也没有固定的职业,把几乎所有精力都用来翻译莎剧,除了一些低得可怜的稿酬,以及少许出租屋的收入外,就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了。”可是宋清如却很享受这种生活,与自己深爱的人过着甜蜜平凡的生活,看到他每日投身于自己热爱的事业熊熊燃烧着,宋清如更加觉得自己是在做着伟大而神圣的事情。朱生豪说过:“饭可以不吃,莎不可不译”。足可见他对于莎士比亚的痴迷,足可以表现他对文学的热爱。这正是这一份热爱,让宋清如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全集》宋清如觉得,这样一个能够为事业奉献生命的男人,是多么的有魅力。俗话说,工作时候的男人最有魅力,此话不假。尽管痴迷于翻译诗作,朱生豪对爱妻的爱一点也没有减少,生活中更是把宋清如宠得如珠如宝。朱生豪翻译之余常常帮她生火,然而他并不擅长,有时候弄得一鼻子黑灰,宋清如一边笑他,一边替他清洗。他有时翻译遇到难处,也会请她出出主意,有一次他问:“用两个字形容罗密欧与朱丽叶家族的关系?你会用哪两个?”宋清如一边纳鞋底,一边答:“交恶!”朱生豪欣喜若狂,激动得将她抱了起来,比他自己想出来的还要高兴。婚后,有一次宋清如有事出过一趟远门。那却成了朱生豪最难熬的日子,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之际他就起来给她写诗:“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一个月之后,当宋清如回到家里,朱生豪已经瘦了一大圈,他本来就瘦,如今这个样子,看得她心疼不已。她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舍得离开他了。”但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年的时候,朱生豪夫妇返回嘉兴定居。当时的战争局势已经非常糟糕,而朱生豪又不愿为日伪效力,所以他们的生活极为困苦。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朱生豪面对庞大的翻译工作,似乎力不从心。他和宋清如商量,希望她能帮忙一起来翻译,但宋清如以自己英文不好为名婉拒了。但宋清如成了朱生豪的第一位读者,而宋清如也担任着校对、整理、装订的工作,夫妇二人搭档甚为默契。这时候的状态就像钱钟书在写《围城》的时候一样。那时杨绛每天承担家务,只为让钱钟书潜心写书,写完之后杨绛又是第一个读者,如有此妻,夫复何求。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就像鲁迅所说的:“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神仙眷侣,琴瑟和谐,多少人羡慕的爱情被死亡生生扼杀。朱生豪从小体弱,在长时间负荷工作和糟糕的居住环境等多重打击下,终于病倒了。年6月,朱生豪被确认为肺结核,就此卧床不起,这才不得不中断翻译事业。当时国内战争不断,医药紧缺,朱生豪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在这年12月26日撒手人寰。临终前他低声喃喃地呼唤着说:“清如,我要去了。”才结婚不到两年的新婚燕尔就这样阴阳相隔。朱生豪去世后,宋清如非常绝望,她写下了这首诗:“你的死亡,带走了我的快乐,也带走了我的悲哀。人间哪有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由病痛而致绝命时那样更惨痛的事!痛苦撕毁了我的灵*,煎干了我的眼泪。活着的不再是我自己,只是烧残了的灰烬,枯竭了的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漪涟”。一个人扛起一个家
但宋清如毕竟是坚强的,她拭去了女性的敏感和柔弱,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她知道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为了孩子,为了自己,也为了他。朱生豪留下的手稿和怀里的孩子,就是宋清如活下去的使命。当一个人有了使命,她便有了无穷的力量,这是一种信念。文学于朱生豪是生命的源泉,为了续这即将干涸的枯井,宋清如毅然替朱生豪完成了万字遗稿的全部整理校勘工作。曾经的她娇声推辞,享受着被宠爱的感觉;如今的她呕心沥血,进行着未竟的事业。每每在整理校勘的过程中,她都会独自垂泪:这是她丈夫毕生挚爱的心血,绝不能让努力付诸东流。几年后,世界书局出版了朱生豪的遗作。这是夫妻共同的作品,凝结了血和泪,欢乐与痛苦,美好与悲伤的结晶。年到年,宋清如还在朱生豪弟弟的协助下,翻译完成了朱生豪未竟的五部半莎剧。爱一个人,就这样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托付给了他,以百倍的热爱与爱意去浇灌他所执着的的东西。他走后,宋清如把自己活成他,爱他所爱,做他所做,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但是斯人已逝,欲语泪先流。看着任何沾染他气息的东西,宋清如都会悲伤涌上心头。而且她还要抚养自己年幼的孩子,于是宋清如忽然老了下去。原本清秀朝气的面容,黯淡生尘,有一种沧海茫茫之感。中国现代派作家、文学翻译家、学者施蛰存曾说宋清如的新诗有“不下冰心之才”。而丈夫离世之后,宋清如留存下来的诗词极少。而且,在以后的诗作中,对朱生豪的哀思几乎成了宋清如唯一的主题。《招*》是宋清如在朱生豪去世一周年之际写下的作品。言语恳切真挚,让人双目酸涩。光闻“招*”二字就让人肝肠寸断,双目泫然。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如果埋头工作是忘却痛苦的方式,那么当译稿完成,她原本被翻译隐藏的孤寂与思念,全都跑了出来。她的心一下子空了。太爱一个人,是很难忘记的,哪怕明知已天人永隔,活着的人,却总是希望能人海中找寻他的影子。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也许根本是思念成痴。就在这种情况下,她遇见了骆允治,她的学生曾经回忆说:“宋老师如果生病不能来上课,也都是骆老师帮她上课。”儿子朱尚刚也说:“我记得有一段时间骆先生常常在课余和假日来看母亲,后来,母亲怀了孕,并且于一九五一年暑假回常熟乡下生下了我妹妹。”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走到一起,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是对方还爱得不够真心,还是她始终放不下朱生豪,我们也不得而知。最后她再次将自己锁在回忆里,一辈子都没有再走出来。后来,我爱的人都像你,可他们,终究不是你。从那以后宋清如一直孤身一人,67岁时她回到了朱氏老宅,一直到死都不曾离开。她时常回忆与朱生豪生活的过往,尤其爱回忆初见他时的样子:“那时,他完全是个孩子。瘦长的个儿,苍白的脸,和善、天真,自得其乐地,很容易使人感到可亲可近。”她曾在《两周年祭朱生豪》里写道:“当我走完了这命定的路程时,会看见你含着笑向我招手。那时候,我将轻快地跟着你的踪迹,哪管是天堂或是地狱。”在她们分开53年后,她如愿随他而去了,这一对阔别半个世纪的爱侣,终于在天国重逢了。她仍然记得朱生豪的那句话:“醒来觉得甚是爱你”。-END-本文转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