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生活绝望，就不会爱生活。”
一
“最优秀的人物总是先死，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死而无憾，这就是生活。”
这是加缪在《鼠疫》中写下的一句话。一语成谶，加缪用一生完美回应了这句话。
年1月4日，阿尔贝·加缪坐上米歇尔·伽利玛的法赛尔维加大功率赛车型轿车，准备离开卢尔马兰，同行的还有米歇尔·伽利玛的妻子雅尼娜、女儿安娜，以及他们的爱犬。米歇尔出了名的爱开快车，而加缪厌恶开快车，看到米歇尔加速，就说：“哎，小伙子，咱们不着急。”
桑斯城是去南方的重要一站，紧邻大教堂的巴黎邮局旅馆曾被《米其林指南》授予两颗星，名声很大。加缪之前来过这儿，与饭店主人很熟，因此这次也选在这里吃早餐。他们点了一道特色菜：斑皮苹果血肠，外加一瓶寻常的佛勒李葡萄酒。吃完后，旅程继续。
从桑斯城起，古老的5号国家公路穿越一连串村庄。公路为三条车道，两旁有绿植。米歇尔握着方向盘，加缪坐在他的右侧，没有系安全带，行车速度在伽利玛夫妇看来也并不算高。他们当时正说着话，雅尼娜忽然感到车子在笔直的道路上打了个转，接着车身下有东西碰撞。转瞬之间，她已经被甩到田里，弄不清是坐还是卧。加缪被甩向后车窗，脑袋穿过玻璃，颅骨破裂，颈椎折断，当场死亡。人们从污泥中找到了加缪的黑色公文皮包，包里面放着他的护照、私人照片、《第一个人》的手稿、日记本和几本书。
加缪曾说过：“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死于车祸更愚蠢的了。”
死于车祸是愚蠢，但突然死于一条九米宽、空无一人的车道上，那就不是愚蠢了，那是荒诞。
次日，加缪改编自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最后一部戏剧《群魔》照常公演。三天内，演员们陆续收到加缪从卢尔马兰寄出的信，信中表达了对他们的鼓励和惦念。而加缪与他们却天人两隔。
“他看不见今天的早晨了。”西蒙娜·德·波伏娃神思恍惚地说。
与加缪有过无数恩怨的萨特在悼词中写道：“对于所有爱过他的人来说，他的死包含有一种难以忍受的荒谬性。加缪一生都在用文字清醒地、平实地描述这世界的荒诞。一个最擅长写荒诞的作家，以最荒诞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阿尔贝·加缪葬在卢尔马兰一个小小的公墓里。一丛荒草下，有一方粗粝的、没有打磨过的石头，上面刻着“阿尔贝·加缪-”的字样，没有墓志铭。
年，当时的法国总统萨科齐打算将加缪的遗体移至先贤祠，却遭到加缪的儿子让·加缪的反对，指责其“利用和消费”加缪，遂作罢。先贤祠是供奉法兰西民族最孚众望的贤人的地方，也是法国作家去世的最高荣誉，至今里面只供奉着卢梭、伏尔泰、雨果、大仲马、左拉和马尔罗6位作家。问及原因，加缪的儿子说：“父亲一生反对虚名，是不会同意住进先贤祠供人膜拜的。”知父莫若子。
加缪不以进入先贤祠为荣，但维尔布勒万却以停放阿尔贝·加缪的灵柩为荣。
加缪去世七年之后，维尔布勒万市*厅对面的喷泉中央，竖起一块巨石，上面是加缪头像浮雕，并镌刻一行碑文：通往巅峰的奋进足以充实人类心灵。在喷泉背面，一块铜质铭牌上刻着：年1月4日至5日之夜晚，作家阿尔贝·加缪灵柩停放于维尔布勒万市*厅。特此立碑，以志纪念荣纳省议会。
二
加缪出生于阿尔及利亚的蒙多维，祖上是来自法国阿尔萨斯的移民。年11月7日，加缪诞生。父亲吕西安·奥古斯特·加缪在加缪出生的第二年死于马恩河战役。电报发来的噩耗，加上送来的从丈夫头颅中取出的炮弹片，对母亲卡特莉娜的打击巨大，她的精神受到严重刺激，致使语言能力受损。卡特莉娜·加缪把她丈夫的十字*功奖章装进金边镜框，挂在里昂大街的房间里。她从没有机会去丈夫的墓地，她的丈夫安葬在圣·比尤克市圣米歇尔*人墓地。当阿尔贝·加缪荣获诺贝尔奖时，一个纪念名人组织在他父亲的墓前加了一块牌子，以示这位为法国捐躯的士兵是阿尔贝·加缪的父亲。
迫于生计，卡特莉娜不得不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生活在阿尔及利亚的一个工人居住区——贝尔库。一起挤在这里的还有外祖母和舅舅，6个人住在三居室中，强势的祖母独自住一间，加缪和哥哥与母亲则挤在一张床上。家里没有自来水，没有电，也没有书。为了养活孩子，卡特莉娜四处打零工赚钱。而荒谬的是，其中还有一份是在弹药厂，负责填充弹药。母亲对外祖母十分畏惧，外祖母用鞭子抽打孩子们的时候，她也只能说一句“别打脑袋”。
加缪对童年时的贫穷与悲惨从未不满，而是永远怀着感激之心，他说：“首先，贫穷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种不幸，阳光在那儿洒满了它的财富。贫困让我相信并非一切都是美好的；而阳光又告诉我，历史并非一切。”
贝尔库培育了加缪，从八个月起一直到十七岁。
年10月，加缪进入路易·热尔曼的班级。这位五年级老师明显感觉到加缪与班上其他的孩子不同，这个孩子具有出众的潜质。而他能做些什么呢？一天，热尔曼先生陪着加缪回家，与他家人谈话。他强调必须让加缪尽可能地延长学业，他可以为加缪争取奖学金，这样他就能继续上中学。外祖母反对说，在家里，人人都得干活，加缪也不例外。母亲则认为既然大儿子都上班工作了，加缪就应该继续他的学业。最后外祖母让步了，于是加缪开始了紧张的迎考阶段。参加格朗中学入学考试的学生由小学校长推荐，考试日期为年6月，加缪被录取了！
加缪从未忘记热尔曼。当他在诺贝尔奖授奖仪式上的演讲词出版后，他就把这本小册子献给了他的小学老师。他在扉页上恭恭敬敬地写上：“献给路易·热尔曼先生”，全然不像他给中学老师让·格勒尼埃或给他的诗人朋友勒内·夏尔题词送书那样，只是简单地写上只字片语。
年加缪进入哲学班学习。年，加缪患了肺结核，加缪本来是阿尔及利亚竞技大学队的门将，也因为肺病终结了足球生涯。在那个年代肺结核没有特效药，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做人工气胸，就是往胸膜内注气，压迫肺部，使结核处固定，令其结疤。并且要每隔12天左右再注一次。对加缪来说，肺结核也并非全都是坏处，在长期的静养过程中，加缪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和读书。
年，加缪进入阿尔及尔大学攻读哲学和古典文学。
三
加缪认识西蒙娜的时候，西蒙娜已经有了男朋友富歇，但已经深陷情网的加缪还是决定把西蒙娜追过来。富歇非常忙。一方面忙于学业，另一方面忙于*治活动。他创立了阿尔及利亚社会主义青年联合会，作为领导者，他得经常离开首都去其他城市，帮助建立支部。富歇记得有一天，他与西蒙娜·伊埃有约会，但她没有赴约。接下来的几天，她也未出现在他们俩的约会地。最终加缪通知富歇，说想和他谈谈。两人在埃塞花园碰头，然后朝海滩方向走去。富歇开始谈及西蒙娜，承认他非常痛苦。加缪停了下来，转过身对他说：“她不会再来了，她已做出选择。”富歇马上知道她选择了谁。
西蒙娜开放，喜欢过放纵的生活，甚至在14岁时就染上了*瘾。加缪认识西蒙娜的时候，就知道西蒙娜已经有很深的*瘾。但是，加缪还是选择和西蒙娜结婚，因为在他看来，婚姻是拯救西蒙娜的良方。但加缪根本没有意识到西蒙娜对他而言更适合做幻想的目标，而不是妻子。年6月，加缪与西蒙娜结婚，结婚当晚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母亲家过夜，以显示蔑视世俗的青春叛逆。为了帮助西蒙娜戒*，加缪自己首先戒了烟，并且做出了许多被他的朋友称为“圣人”的努力，但西蒙娜*瘾依旧，不仅如此，在*瘾的长期侵蚀下，西蒙娜傲人的容貌也逐渐凋零，眼神变得空洞无神，精神也开始恍惚起来。为了获得足够的*品，西蒙娜甚至经常去勾引城里的医生。
加缪和西蒙娜共同生活了6年，在这六年中，加缪从未获得过幸福。
“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
结识弗朗辛之后，加缪被这个理性而迷人的女人所吸引。更为巧合的是，弗朗辛的父亲也在马恩河战役中阵亡，他们有着相同苦难遭遇和话题。于是在离婚后的同一年，12月3日，他们在法国里昂结婚了。
四
年晚秋，加缪在手记里写下了《局外人》著名的开头“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年5月1日，又经过了一个彻夜不眠，加缪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骄傲地写下“《局外人》写完了。”手稿堆在他的桌子上，等着重读和修改。27岁，加缪就写出了影响深远的《局外人》。刚写完《存在与虚无》的萨特特意为《局外人》写了长达字的书评，将名不见经传的加缪与卡夫卡、海明威相提并论。同年，巴黎被德国法西斯占领。加缪带着妻子离开了沦陷的巴黎，来到了阿尔及利亚的奥兰城教书。
年，28岁。想到西西弗斯触犯众神后，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将巨石推上山顶的故事。加缪有感而发，写出了更具影响力的《西西弗斯神话》。
年，加缪因肺病复发，只得从炎热的奥兰城转移到法国南部山区帕纳里埃疗养，不久英美盟*在阿尔及利亚登陆，德*进占法国南方。加缪与家人音讯断绝，焦虑不安，孤单寂寞。这种切身的体会使他在《鼠疫》中描写新闻记者朗贝尔的处境时能够游刃有余。
年9月，《鼠疫》初稿完成，加缪才33岁。
年，《夏天》出版。
年，加缪发表中篇小说《堕落》。
年10月，瑞典文学院宣布，44岁的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获得了该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阿尔贝·加缪因此成为了这个奖项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之一。
……
一切都那么梦幻，直到3年后那一场车祸到来。
该怎么评价加缪以及他的作品呢？还是苏珊·桑塔格说的最好，“卡夫卡唤起的是怜悯和恐惧，乔伊斯唤起的是钦佩，普鲁斯特和安德烈·纪德唤起的是敬意，但除了加缪以外，我想不起还有其他现代作家能唤起爱。”
主要参考资料：
当当读书汇book：《纪念加缪逝世61年：在荒诞世界里做自己的孤胆英雄》
上海译文：《这十个词，概括了加缪的一生》
中原作家群：《一个诺奖作家的荒谬人生：不幸童年，吸*妻子，连死都充满戏剧性》
赫伯特·R．洛特曼：《加缪传》
汪兆骞：《文学即人学诺贝尔文学奖百年群星闪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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